原創-加丹:憶

 在美國,借助現代發達的科技,大多數的失蹤孩子都能平安尋回,

但仍有1%的失蹤孩童,就此人間蒸發,甚至早已遇害,更諷刺的是──其中不乏父母家庭暴力所導致的人倫悲劇。


投入私家偵探這一行前,公司前輩們早已給加里做足各種心理建設,短暫擔任過刑警的加里自然也是清楚現實的殘酷──美好的故事結局並不會總是發生。


然而,親身經歷又是另一回事。


還記得那是一個他同丹特追查好幾日的孩童失蹤案件,警方已懷疑並非單純的孩童綁架失蹤案,並且針對其父母做了更多調查;身為私家偵探的丹特與加里,則透過各種管道,沒日沒夜追查孩童遺留下的所有蹤跡,仍希望尋回孩子,無論生死。



最後他們在離家好幾公里外的小樹林中,發現那隨意丟棄如垃圾的小破布袋。



透過屍體上的各種證據,最終父母被補,即將面臨嚴厲的司法審判與輿論批評。


遇上這樣的案件會挫敗、會哀痛,更多是詫異於親生父母親的殘忍與無情。


也正是因為該起事件,加里才知曉關於丹特的成長背景。



案件偵查告一段落的那一晚,兩人一同在辦公室整理結案資料,加里敏銳地察覺到丹特異於往常的情緒,這一陣子的他,不若往常般談笑風生,反倒花許多時間在沉靜與放空的狀態中。

丹特的一舉一動,加里都看在眼裡,卻始終想不明白。


像丹特這樣經驗豐富的老鳥偵探,理應對於類似案件習以為常,儘管悲痛,卻不至於投入過多個人情感,讓自己陷入哀淒的漩渦中。


「......丹特?」


「嗯?」


「你還好嗎?」端過一杯剛泡好的熱紅茶,加里放在丹特桌上,並沒指出到底是想問什麼,因為自己也不太清楚是什麼部分令他如此異於反常。


「謝謝。」丹特從濃郁清香的茶香中回神過來,朝加里扯出一抹微笑。


「嗯~只是有點累了吧。」連丹特都為自己破綻百出的謊言感到失望,他確實是累了,但並不僅僅是因為體力上的極限,更多是案件中的各種細節不斷撩撥著過去的回憶,讓他心力交瘁。

他對於自己的反常有所自覺,但他就是無法不去回想屍檢報告上那些怵目驚心的描述與照片。

──要如何向自己的搭檔解釋,因為案件的關係而想起了不堪回首的童年?



加里皺了皺眉頭,丹特沒有繼續解釋真正理由,那明顯有意隱瞞的行為,說明了他目前並不想談且已無力掩藏,空氣中的沉默持續了一段時間,隨後,加里也只是聳聳肩,配合著戀人來到他身後,俯身吻過丹特臉頰,將雙手放在那有些僵硬的肩頸上,按摩了起來。


「辛苦你了。」老套,但這是他唯一想到的台詞。


丹特很喜歡有加里陪伴,因為加里細膩又懂得察言觀色的體貼,總是能讓自己十分舒服。

既不會過度依賴,又會適時地給予支持,當初也是因為這些微不足道的小細節,漸漸讓加里的存在走進自己的生活中。


比起更多的感謝,丹特突然有股衝動,想要向身後的戀人傾訴自己深藏心底的陳年往事,儘管他不知道這樣做有沒有實質的意義,但既然他們已經成為伴侶即將滿一年......對彼此更多的坦承與倚靠,似乎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他忽然想起兩年多前,加里也是在辦公室向他傾訴工作的無力。



「加里,你願意聽我講一個故事嗎?」輕輕闔上那不忍再讀的文件。



「當然願意。」加里微微揚起嘴角,自認比起開啟話題的人,他更擅長當個傾聽者。



得到允諾後,又陷入一陣短暫的沉默,好不容易起了頭,丹特卻遲遲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好半晌,才從咽喉中吐露出聲音。



「好幾年前,有一個小男孩同父母生活在純樸的鄉村鎮上,在男孩七歲前,都過著與旁人無異,幸福又快樂的日子。」


「然而好景不常,父親失業後,漸漸養成酗酒無度的惡習,與母親爭執的頻率愈來愈多,直到某一天,醉酒的男人毆打了自己的妻子。」


「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無論小男孩如何掩耳,仍無法阻隔每晚傳進耳中的爭吵打鬧聲響,年幼的他既無力又不知所措,只能在事後給家裡收拾殘局,安慰椎心泣血的母親,並且......比以往更加努力成為乖巧懂事的好孩子,他想、或許總有一天,事情會變好,他們會再度回到七歲前那快樂的日子。」



丹特停頓了好一會兒,因莫名的緊張感到口乾舌燥,端起加里方才泡的熱茶,現在的溫度很適宜飲用。



「.........」加里沒停下按摩的動作,彷彿不受剛剛那番龐大資訊量的話語影響般自然,但他感受得到,自己指尖的溫度正在逐漸下降。



彷彿受到加里無言的鼓舞,丹特繼續說下去,盡可能讓自己抽離第一人稱的視角,像是單純陳述一個親眼見證的〝關於他人〞的故事。



「在小男孩八歲生日前......母親終於受不了父親長期家暴,選擇離家,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無論那孩子在鎮上如何嚎泣奔跑,直至太陽下山,都未能見著母親的身影,自那一天起,一家三口再次幸福的夢想崩塌了。」



「更糟的是...父親無處發洩的憤怒與怨氣,轉移至自己的兒子身上。」



明明喝了溫暖的美味紅茶,卻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感覺到體溫微微發寒,光是說出這段往事,就幾乎耗盡丹特所剩無幾的氣力。


自從離家後,他從未對任何人道出這段不堪回首且創巨痛深的成長背景。

之所以淺眠,也是因為從小養成的危機意識,總是不得不從睡夢中驚醒躲藏,甚至逃跑,僅管大多數時候徒勞無功。



「八歲至成年......整整十年,都在水深火熱中渡過。」



丹特放下見了底的茶杯,最後幾句話說得輕聲細語,像自我安慰,也像不勝唏噓。



「小男孩是幸運的,至少他還活著。」



「............那他......現在過得幸福嗎?」按在肩上的手指力道不禁加強,加里感到一陣透骨酸心,他知道丹特行為處事上能如此豁達灑脫,必是在成長上有著非常人的經歷,但並沒料到他會選擇一個每日都得挖開自己傷口灑鹽的工作。



「嗯。」毫無疑問。


丹特拉過加里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輕輕將吻覆上溫暖的掌心。他喜歡加里帶給他的溫暖,無論是肢體接觸亦或是心靈上,給了自己許多平靜與勇氣。

「從事偵探這份工作,讓我找回人生的熱情和意義。」



「儘管難免會有揭開傷疤的時候,但更多是獲得救贖。」丹特的年少時光,乃至後來離家參軍,都有許多荒唐又見不得光的故事,但是現在的生活讓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成就感與快樂充實。

他回過身,仰視加里,湖水綠般的雙眸映照著自己的珍寶。



「還有你。」



加里環抱住丹特,將頭緊靠在他頸後,年輕的偵探實在不想讓自己脆弱的神情遺留在他那彷彿看透一切的眼裡,他不斷在心中細數著這一年來,甚至更久,丹特是如何在眾人面前神態自然地接手那堆兒童慘案。

一起又一起的案件消息,在他腦海裡是否也一次又一次勾動著童年記憶?
加里見過許多平安救回的孩童,當他們試著解釋親人造成的傷害景像,總會止不住來自內心深處的顫抖,淚水隨之流出。


丹特是如何時刻保持著現在的冷靜呢?


為何此刻的自己反而更像個受過傷害的孩童,止不住顫抖,止不住淚水。

加里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很生氣。



「............」丹特無聲地一下又一下地輕拍撫摸著加里寬闊的後背,此刻他的內心既苦澀又甜蜜。

向來不形於色的加里,其實有著比任何人還細膩又豐沛的情感,外表那般冷漠與距離感只是一種為了生存所必需的防禦色。



由於自己的過往,讓親愛的戀人這般難受,丹特感到揪心又愧疚,卻也對此萬分感動。


他們倆都是年幼就失去親人、失去家,大半輩子都倚靠自身對於世界的留戀而掙扎活著,曾幾何時,有人能為真心自己哭泣、為自己喜悅,成了最奢侈的渴望。



「謝謝你。」



這是丹特唯一能說出口的,伴隨著些微嗚咽的鼻音。



從今往後,那些痛徹心扉的歲月與長年伴隨的惡夢將逐漸遠去,


睜眼後迎來的不再是陰晦無盡的黑暗,而是和煦光輝的金黃色明日。


留言